电石厂
2023-09-30 10: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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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华师中文系电石厂

服役记

在华师要数中文系右派分子最多,是最需要在劳动中脱胎换骨改造知识分子的一个系。恰值当时要在全国建立四个电石厂生产电石以解决国防建设的燃眉之急。分在湖北的就应声落实在武昌华师中文系1956届的10个教学班上。每个班轮回服役一天。班里大多数同学早晨上班,晚上下班。任务是将大块的石灰和木炭敲成麻将牌大小倒入直径约两人合抱粗的电石炉内熔化;炉内有三根成人小腿粗的电棒,要时时防止电棒的倾斜和保持相等的三角间距,稍有出入,警铃就会爆响起来,隔着一堵墙坐在另一室高台上负责管控电棒的三位女同学立刻就会从惺忪中警醒过来紧张地各自检查管控电棒的电表指针;炉前工是由班团委秦惠民领导我和梁培炽三人来担任,电石厂里只有这三个学生完全脱离学习,24小时在厂里值守。

电石厂实质上是知识分子劳改的场所,在电石厂里最危险的工种是炉前工和监测电棒电表的管控工,电炉一旦爆炸,我们就会和厂房一起粉身碎骨飞上天去,敲麻将牌的许多男女同学围坐在电石厂外侧空地上,不会有生命危险。湖南也有这样一个电石厂就因操作失误连人带设备和厂房一起炸飞了。

最最辛苦最最危险的就是炉前工的秦惠民、梁培炽和我。轮流日日夜夜守在炉前,时时贴身炉边监视着炉内变化,倾身炉顶上空用钢钎拨动半熔的炉渣以加速全部熔化为液体,随时大声提醒隔墙久坐打瞌睡管控电棒的女同学调整电棒保持笔直状态。

参加劳动的同学都发有口罩,隔一会儿取下口罩,鼻孔里的黑垢和耳朵里的还是一样多。炉前工除了这样的口罩外还有一件像做饭用的围裙一样的石棉布遮挡住前胸,贴炉站在高约两千多度的炉边,真正是通体流汗,秦与梁不近视,我戴的是800多度的近视眼镜,俯头迅速观察炉内情况后就要赶快避开,即使如此,镜腿还是软了。

最危险,劳动强度最大的是开炉。有一天夜晚,我蹲在炉口掌控钢钎,秦惠民挥起铁锤用力击打,也许是我扶钢钎不正,铁锤从钢钎上滑到我头上,昏了过去,抬在外面凉风一吹醒了,重回到炉前开炉;还有一次,秦梁外出,我一人蹲在厂房门外吃凉透的午饭,突然听见厂内警铃急骤响了起来,里面的男女同学惊慌地呼叫着蜂涌着争先恐后地逃出厂房大门,当我分开众人冲入室内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见管控室高台后的水泥地面上空约一尺多高的区域,飘浮着一块红通通才出炉的电石,伴随着下面噼噼啪啪炸响的水泥地面,时上时下地姗姗起舞着。用大铁钳夹住它挪到没有水泥的地面上后它便躺在那儿不动了,也没有了噼啪声了,扶正了电棒,警铃也不响了。喊同学们进来恢复工作。如此劳作,常常误了吃饭的时间,忙完以后端起放在一边冷却的饭碗,上面便已盖上了一层炉灰。有时饿极了就连灰吃进去,有时就用自来水淘一下。

生产出的电石,隔一段时间就会开来一辆绿色的军用大卡车运走。据说回赠的是物理系需要的仪器。在电石厂如此奉献年青生命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听到过半句肯定的话,没有奖励过一条毛巾、一两饭票、一分钱,也没有任何一级领导来看过。确实比劳改犯人还不如。

直到大四下学期我们行将离校的时候,电石厂才从昙华林迁到了桂子山。从上海招来一批二十多岁的工人,秦、梁和我三人到桂子山去给这批年青工人示范操作规程,强调要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否则就会连厂房和设备一起炸飞。

与他们比起来,他们有待遇,我们没有。他们上工有工帽、工服、工靴、防护镜、毛巾、有工资、福利津贴、伙食补助、加班费和夜餐;这些我们都不曾有过。但是,这批工人还是陆陆续续不辞而别回到上海,以后这个电石厂也就关门了。由此说明中国的各项建设离了改造灵魂的臭老九真还不行。临毕业时,知道青山建造了一个电石厂,我们去参观时,厂房是有了,设备似乎还没有就位,转了半圈就回校了。

秦惠民现在是华科大的教授、系主任,梁培炽分配在汉口一所中学,两年后与广州读医学院的恋人比翼双飞到香港,现在全家是华裔美人,一家四口都是名扬国内外的学者,改革开放后,梁曾数次应邀回到大陆讲学。我是先当准右派,随后打入另册成了反面教员,继后是身上带伤残的黑帮。目前年过九旬享受着自己来自不易的天年。

在华师的四年里,存在记忆中的就是劳动连接着劳动,运动衔接着运动,除了在电石厂服役外,诸如修过铁路、劈山开路,从高高的悬崖上撬下石块敲成碎石供铁路路基用、下乡挖渠抗旱、协助生产队夏收等等。记得有位调干同学黄楚良,在回校休息时躲在蚊帐内看书被发觉受到了批评。当时的口号是要“红透专深”,其实是既没红透更没专深。从中产生“红透专深”的学者、教授、专家中,也有不堪重任,因此就不免在情急中,在学术论文上进行剽窃、抄袭、欺世盗名、坑蒙拐骗。华师四年到底学了什么?脑仁都想疼了,仍然是一片茫然。其中也有留学像刚出炉的电石一样红彤彤的翘楚模样,他们完全没有这种经历,他们之所以尚能勉强任职,那也是回炉加工到他校名师后的事。在那一届中文系里竟然没有发现群众公认的名师,更没有创作出作品的作家。原因就是时代的荒芜,或是荒芜的时代所致吧。

回忆起来,聊以自慰的是,总算在服役中用年青的生命奉献了一点点物质的东西。虽然,就我来说,进校时是强壮如牛的小伙子,离校时已成了连年吐血不止骨瘦如柴的病殃子了!  

     202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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